《广西师范大学校报》
出版时间:2016-12-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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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声轻扬


作者:◎姚刚




  离开乡村十余年,都快忘了那对水缸的模样。有时仍忍不住去想,在我们丢下某件东西转身离去的时候,会是有意还是无心?
  年少时,家中曾有一对母子缸,大的足有半人多高,只用来蓄水,还有一口小的,高不过膝盖,用途却很多样。在那个取水纯靠肩挑的年代,水缸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生活用品。没有水缸,也就意味着日常吃水将面临极大不便。
  也许是长期劳作锻炼出来的,母亲那时虽不甚高挑,浑身上下却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,轻易便将小水缸拎出了门外。一见母亲拎缸,我便忙不迭地拽起大水缸旁的小桶,一个劲儿的往外蹿儿。母亲此时多半也只是笑笑,从门前拿起一双小凉鞋,远远地扔给拖着小桶乱跑的我,然后合上门,挑起扁担,左右各一弯腰,便将两个大水桶挂在了钩子上。
  再接着,一声稍带严厉的呼唤传来,我又屁颠屁颠地往回跑,母亲顺势把扁担担在一侧肩膀上,另一只手则牢牢地牵着我,往村里的水井走去。整个村子依山势而建,农户围着水井,水井连着水塘。按理说,水边长大的孩子个个都应是条鱼,而我却极少有机会去水塘边洗洗脚———用母亲的话来解释,或许就是因为“淹死的都是会水的”。母亲在把大水桶装满后便习惯性的往小桶里倒上一半的水,然后招呼我拎着小桶跟她往回走。
  母亲双手抓着钩绳,肩上担着被水桶压弯的扁担,在夕阳的映射下,俨然一副悬而未发的弓弩。小半桶水对于年少的我而言,自然是个重负,只能拖着水桶往前挪,井水混着汗水浸湿了衣服,母亲也不曾回头搭把手,直到我把桶里所剩无几的水小心翼翼地倒进小水缸中。
  “弓弩”越走越长,小桶越拖越响。母亲终于赶在太阳完全落山前把大水缸装满,我也累得一屁股扭进小水缸,一边享受着最惬意的“暮光浴”,一边偷听着锅台里哔哔啵啵的柴火声。碗碟声起时,水缸浴也就要结束了。
  小孩子或许因为好奇,总会不觉满足。也恰如我,曾想一探大水缸的究竟。
  家中的大水缸通常不会敞着口,母亲总会拿大锅盖把它盖得严严实实,与其说是在防止落灰入水,不如说是在提防我偷偷爬缸玩水。
  俗话说,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,越是藏着掖着越能激发一探究竟的兴趣。大水缸与我一般高,缸内情景于我而言自然是神秘而新奇的。从要站在小凳上踮着脚才能费力地推开大锅盖到能为母亲擦缸除垢,水中倒映出的脸庞也跟着由稚嫩变得成熟,这时才会惊觉,时光,就在一舀一舀的间隙中悄悄溜走了。
  对于母亲惩罚我扒缸玩水的行为,直到念书识字以后才稍有理解,抑或说是在学了《司马光砸缸》之后。当时天真的以为,落水必要砸缸,母亲定是对大水缸心有不舍才极力阻止我。没成想却愚笨地误解了母亲对孩子的爱,而这样的醒悟也是在懂事之后了。
  每年的大学假期,都要抽空回老家看看父母。再见母子缸,往事便迎面扑来,一时间心血来潮,还想要担起水桶去挑两桶水,顺便找找散落在归途中母亲的良苦用心。只是家中已接通自来水,大水缸自然便被闲置了,村里的那口老井,也如意料中的荒废了。
  聊以欣慰的是,我曾经的夏日“浴缸”在经历变革后还在发挥余热。母亲同很多农村妇人一样,在数十年的家庭主妇生涯中练就了一手腌菜的绝活儿。腌菜需要容器,体型适宜的小水缸自然而然地被母亲征用。母亲把鲜菜洗净、腌制后放进小水缸,再用一块大石头把鲜菜狠狠地压在盐水面以下,然后用干净的布封口、上盖,让其自行发酵。至今,还能尝到母亲腌制的咸菜,也算是与小水缸的不解之缘吧!
  可是,当过往不期而至的时候,总会想起那口大水缸,蜷缩在角落里的大水缸,数年如一日地默默趴着,只顾着张开大嘴吞噬着灰尘、蛛网、鼠粪,间或接点被遗漏的阳光,却终究与水无缘。听惯嘈嘈水声的大水缸要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宁寂?
  或许,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。也只有再见的时候,才可能幡然有所悟,我们或有心或无意丢在往日里的物什,一直都不曾离我们而去。有的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,等候我们的到来;有的或许会躲进记忆的角落,享受着你我努力回想时的茫然和呓语。直到有一天,它就这样悄然地出现,在这多变的生活里,让人感动得潸然泪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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